五十八 一二一八
“泽嘉。”秋皓叫我的名字。
我不答,沉浸在往事的痛苦中,虽然他现在就在我身边,我也看不到希望,自然没有心情回应他。
“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?”
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12月18日。如果不是今天太特别,我还鼓不起勇气来找你。”
哦,对了,果然他那个特别数字指的是日期。这是我心中的一个谜团,当然想接着往下听。我的神情鼓励了他,他说:“这个说来话长了。你想知道为什么吗?我们找个地方坐,我慢慢告诉你。”
刚才的对峙让我很累,苦于客厅里并没有沙发可坐,餐桌椅又太硬,于是我领他进了我的卧室。我把一个枕头立起来靠在床头上,等着他讲。秋皓就斜坐在了床边,我的对面,接着说:“这个日子是我的生日。”
就这样?我虽然有些惊喜,他想和我一起过他的生日哦;但又有些失望,谁都有生日啊,用得着这么隆重地纪念它吗?
“不仅是我的生日,也是我父母的忌日。”他的眼神转为伤痛。这一下,我才大大地吃惊起来。
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你父母已经,已经过世了。”
“没关系,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,包括你。”他仰起头望向上方,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。
“其实在我少年时,我是来过西安的。可惜我只在这里呆了几天,就不得不走了,而来的那一天正是我那一年的生日。我的父母其实是很普通的人,他俩大学同学,都是搞建筑工程的,糟糕的是毕业后去了不同的城市,进了不同的工程队。后来他们都升成工程师,都成了骨干,谁也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事业。但是他们还是结了婚,并且有了我。一开始,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,上初中时,爷爷奶奶相继在一年里去世了,我就跟着爸爸去了北京,后来他的工程队在西安有个大项目要做,但我已经考上了北京一所很好的高中,他不愿意让我退学,就留我在北京住校读书。他答应我一定会让我有机会去西安玩,可是因为我以前的学习荒废的太多,考上那所高中全仗着小聪明,学习根基比其他的同学却差很多,所以一直都在追着补习功课,假期也不能放松。高中的课程高二就全部结束了,到了上高三时,实际上就全是复习,我的成绩也终于稳步上升了。刚好我要过生日时,我妈妈有个会议在西安举行,想着一家人终于有可能在西安团聚,就让我请了一周假来西安玩,顺便给我过生日。于是我请了假,坐的是夜间的航班,生日那天一大早就飞到西安来,先见到了爸爸。那天的一切一切我都记得太过清楚。可能过于操劳,他看上去已经见老了,他看到我,嘿嘿地笑,那个样子根本就不是工地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总工程师,反而像个小学生。他不停地说,你又长高了,比我还帅了,还开玩笑说,你交没交女朋友啊?其实我一上那所高中,就被学习压的喘不过气来,以前太多的基础知识都要在这三年内补完,同学中的女生长的什么样,我都不大清楚。他还问我,明年高考有没有把握,这次旅行后,高考前可就不能再动心思出来玩了。他就是不停地说着,一直到得去机场接我妈妈了。我要和他一起去,他不让,说我休息一下,他和妈妈很快就回来。我也觉得他和妈妈在一起单独说会儿话不容易,我应该给他们这个时间,就没坚持。谁想到他这一去……”
秋皓停了下来,长长地叹息着,眼光越过我望向窗外,我从侧面看他,他的脸绷的紧紧的。我一度以为他讲不下去了,可他狠狠地咬了咬嘴唇,又讲了下去:“我在宾馆里等着,这一等一直过了大半天,他们都没有来。我打他们的电话,总是关机,我又没有他们同事的电话号码,后来我只好打车去找爸爸的工程队,到处都见不到我认识的人,想着爸爸是工作时间去见我们的,又不好意思随便找个人问,磨掉了许多时间。等我找到一个在北京时还见过几面的叔叔询问时,才知道工程队这边已经接到警察的电话,爸爸和妈妈出了车祸,工程队的领导大部分都已经去医院了。我当时就吓傻了,问是哪家医院,急着要赶去,那个叔叔怕我出事,陪着我一起去了。到了医院,他们,他们已经被宣告不治,相隔不到半个小时就都过世了。”
秋皓又停了下来,但这次他很快就又接着讲了:“他们坐的是出租车,司机当场死亡,他们被警察送到医院时还活着,可惜伤太重,终于还是治不过来了。后来爸爸妈妈的家人都陆续过来料理后事。爸爸妈妈的单位是如何处理事情的,我并不太了解,除了去参加了他们的葬礼,别的都记不太清楚了。因为我还是个高中生,所以他们也不找我商量,我叔叔社会地位最重,所以很多事都是他处理的,最后我也被他带走了。他是住在上海的,他问我有什么打算,是回北京还是和他去上海。我就说我要回北京读书,我心里想着一定要参加高考,让爸爸妈妈走的安心。可是我一离开西安,在飞机还没落到地上时,就已经发高烧,说胡话,后来就不清楚了。总之是叔叔先把我送到了北京的一个大医院里,等我的病情稳定下来后,又让医院用飞机把我转到了上海的一家大医院里,过了近两个月,在过年之前,我才从医院的特别护理病房去了叔叔家里。”
“我没有回校参加高考复习,虽然那个夏天我还是去参加了高考,但可想而知名落孙山。后来一毕业叔叔就安排我去美国读了大学,我是觉得那个大学读得非常的消极,为了对得起自己,也为了爸爸妈妈能为我高兴一回,我竟然稀里糊涂地申请读了博士。”秋皓讲完了最沉重的那一段,语调终于轻松起来。他望向我,眼睛里充满了柔情。这一刻,他把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坦诚地放在我的面前,我如何能不感动,我回看着他,却无话去安慰他。
他走过来,拿起另一个枕头,靠着也坐到了床头我的身边。他慢慢把头凑到我的面前,嘴唇离我很近,却没有来吻我。我领悟了他的意思,实在无法不怜惜他,主动地吻了他。他得到了想要的,抱起我来变得热烈缠绵,我在心中叹息,半年来在心中筑起的高墙,才见他这一次,就土崩瓦解了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把我放开,轻轻地搂着我的肩膀,和我一起靠在床头,又接着讲:“叔叔一直都支持我读书,从来没打扰过我的生活。在我拿到硕士文凭时,我虽然还会再接着读下去,还是参加了那一年学校的毕业典礼,我请叔叔到美国来观礼,他带着婶婶一起来了。”